一生的承诺
潘中泽,男,1960年2月出生,1976年2月参加工作,1978年参军,部队里与战友唐荣峰成了好朋友,唐荣峰是张惠君惟一的儿子,在对越自卫还击战中捐躯后,老人变得木讷而又喜怒无常。潘中泽义不容辞地将老人从玉溪接到贵州的纳雍家乡赡养,并在老人辞世后将其安葬,继续代替已故战友唐荣峰履行一个“儿子”的义务……
40年了,穿过潘中泽眼球的弹片仍然留在大脑了,取不出来,时常隐隐作痛。和弹片一样,留在潘中泽脑海里的,还有他对战友唐荣锋和31名阵亡者许下的承诺。
两个母亲
1978年,苗族小伙潘中泽入伍。 第一次实弹射击,他9发子弹中了81环。连长涂纯聪在一边夸道:“潘中泽算是我们新兵中的一盏明灯。”
不远处,老兵唐荣锋频频向他翘起大拇指。潘中泽看到他,感觉像看到邻家大哥一样亲切。
那时,唐荣锋在团部当警卫排排长。潘中泽感觉和他很投缘,俩人成了好朋友。
新兵集训结束后,潘中泽分到了连队。分别那天,唐荣锋送给潘中泽一个针线包,里面有针、线和药品。针线包是中央慰问团送给唐荣锋的慰问品,他转送给潘中泽。
1979年1月的一天,潘中泽到团部办事,遇到了唐荣锋。唐荣锋把他叫到驻地附近,悄悄跟他说:“估计要打仗了,打仗时各人小心点,子弹是不长眼睛的。”
说话时,潘中泽发现唐荣锋老盯着自己的水壶,临别时,唐荣锋说:“把你的水壶换给我吧!”潘中泽欣然答应,他想,大哥可能是喜欢我的新水壶吧。
回连队路上,潘中泽想喝水,打开水壶才发现里面是一壶白砂糖。
当时,白砂糖是一种营养品。便于携带,战场上万一吃不到饭时可以救急。潘中泽感动、感激。
1979年2月,对越自卫还击战打响。2月16日凌晨,潘中泽所在的营接到命令,要秘密穿插进边境,攻克敌人的748高地。 2月17日凌晨,部队浴血奋战,拿下了748高地!
潘中泽同乡俞开展与唐荣锋一个连队。总攻第二天,俞开展在战地上碰到潘中泽,悄悄告诉他:“唐荣锋牺牲了。”霎时,潘中泽大脑一片空白。
想起唐荣锋送的针线包、白糖,推心置腹的交谈……潘中泽在心里许诺:“战争结束后,如果我还能活着回去,第一件事就要去看看大哥的母亲,好好安慰她,认她做自己的母亲!”
10天后,一枚手榴弹不仅伤及潘中泽头部,而且还炸伤了潘中泽的右眼。在前线简单包扎后,潘中泽被送往昆明43医院。
近半年后,潘中泽出院。走出医院大门,天还是那样的蓝,风还是那样的轻,可是,战争结束,战友牺牲了,自己残疾了,战友的母亲不知道怎样了……
潘中泽想起在战场上对唐荣锋的承诺,出院第一件事就是去玉溪,找唐荣锋的母亲。
找到唐荣锋的家人后,其姐姐、母亲早就知道潘中泽了,唐朝仙拿出临战唐荣锋写回的三封遗信。
第一封信:“我认识一个贵州的弟弟,希望你们象对我一样对待他,他的名字和地址望记下,贵州省纳雍县城关镇人民街红旗路92号潘中泽。”
第二封信:“我们就要执行一项特殊的任务,有些事情会尽量克服,万一克服不了,我和中泽弟会有一个回来看望你们的。”
第三封信:“我们就要惩罚越南修正主义者了,如果我‘光荣’了,党和领导会来看望你们的,中泽弟会来看望你们并告知你们我的一切。”
潘中泽对唐荣锋母亲张惠君说:“您从今以后就是我的妈妈,我会代替荣峰大哥来孝敬您的。”
张惠君听到这里,突然低声抽泣起来!
潘中泽又到云南文山,到唐荣锋的坟前,向唐荣锋承诺,一定像对待自己亲生母亲一样地对待他的母亲。
潘中泽复员回纳雍,和云南玉溪相距约1000公里。那时,交通不方便,潘中泽买了辆摩托车,只要云南妈妈一想他,要见他时,他就骑上摩托车,翻山越岭,千里迢迢去看望。来来往往,持续了5年,“有一年去了8次。”潘中泽回忆。
张惠君把潘中泽当成了自己的儿子,当听说潘中泽要来时,她就会高兴得睡不着觉,只要潘中泽回到纳雍,她就会情绪低落,发脾气。
潘中泽决定把“母亲”接到纳雍赡养,才能够很好地照顾她。经大姐唐朝仙同意,潘中泽把“母亲”接到纳雍。
潘中泽知道张妈妈很想看北京天安门,他就带张妈妈去北京,游颐和园、登长城、看天安门广场升国旗……
一年,又一年,在愉快的日子中,张惠君度过了66岁生日。1986年,风烛残年的“母亲”被病痛缠住,表现出油尽灯枯的先兆。潘中泽就让卫校毕业的妹妹潘慧兰给“母亲”当家庭医生,打针、输液、量体温……
1986年冬,“母亲”越发病重,卧床不起了,潘中泽就在床前一口一口地给她喂饭;老人下不了床,大小便不方便,潘中泽像女儿一样伺候老人,要给老人擦背,换洗内衣、外衣、床单……
1986年腊月,张惠君去世,潘中泽以儿子的身份为老人披麻戴孝,“母亲”在纳雍入土为安。
后来,潘中泽把“母亲”的坟迁到林场,和父母的坟挨在一起,每年清明,潘中泽都去扫墓,从未间断过。
依然年轻
7月26日下午,纳雍大酒店7楼,《依然年轻》首发式如期举行——《依然年轻》这本书,是潘中泽为给自卫还击战牺牲的31位同乡的一份礼物,也是潘中泽献给这个时代的一份抢救性史料……
与其说,这是纳雍为一本书举行的仪式,不如说,这是纳雍为一批阵亡战士举行的追忆活动,简单,感人——
《依然年轻》的作者潘中泽讲述他采写与成书的背景及经过时,几度哽咽。
纳雍电视台主播诵读《依然年轻》中的章节时,催人泪下。
烈士遗属代表即兴发言时,思绪被他们放得很远……
“每一个为祖国献身的人都值得敬重,都值得铭记,我收集资料做这本书,就是要把他们的事迹传承下去,要不,多年以后,我怕人们渐渐忘记了他们。”2013年,潘中泽就向在自卫还击战阵亡的同乡许下承诺。
2015年开始,潘中泽就着手收集牺牲在中越边境的31名纳雍籍烈士的资料。一是找到烈士亲人的确切地址,看看他们的生活状态;二是找到烈士的墓地。他想做的,就是让烈士的亲人与烈士的墓地有准确的一一对应,并让烈士的照片、坟墓、事迹、证书等以图书的形式固定下来,永远留存在档案馆里,永远激荡在人们心中。
“在纳雍县内,要找到31位烈士的亲属不容易。首先是地址不合,原来的地址写的是区、公社、大队、小队,现在的地址写的是乡、村、小组。”30多年来的区划变迁,让现代人对“区、公社、大队、小队”概念失却了基本的记忆,潘中泽只从民政局拿到了不算详尽的资料,这让寻找的道路变得异常艰辛。
历时两年多,潘中泽和“贵FD0217”跑遍了纳雍20个乡镇,“有些烈士的亲属第一次没找到,还得反复跑”。
31名烈士的故乡以及故乡亲人得到确认后,潘中泽打算前往云南边境,求证烈士的墓地。2016年“五一”那天,高速公路免费,潘中泽天亮就出发,驱车860公里,于高速公路重新收费前在云南省普洱市收费站下站。“为了省钱,那些天,我天天睡在车上,还在车上煮面条吃。”
“2016年5月6日,我从河口县赶往马关县的途中,一辆大货车和一辆箱式车相撞,路面堵了,我只好返回南溪烈士陵园前面的坝坝里过夜。在烈士陵园的坝坝里,睡到凌晨三四点钟,一阵冲锋号把我惊醒了,我好半天才回过神来——原来,我是在做梦。”
“2016年5月10日,我到西畴县南疆烈士陵园,停好车后拾级而上,感觉眩晕,赶紧在台阶上坐下,请一位路过的学生帮我去买一瓶水,喝了,半个多小时后才恢复过来。我知道,那是我脑袋里残留的弹片在作祟……”
“凡是有林园的地方都找,一个陵园一个陵园的找,一块墓碑一块墓碑地找,找了11个县、13个陵园。”有的陵园多达1000多块墓碑多,潘中泽越找越害怕——“害怕自己把某一块墓碑遗漏了。”
所有资料备齐,潘不泽把自己关在家中的书房里,开始编撰。他面对的,不是冰冷的名字,而是曾经活生生的人,只不过,这些人都变成了立功证书上的符号、烈士证书上的姓名,变成了永远稚嫩的黑白照片。所以,他轻敲键盘,打出了四个字:依然年轻!在后来,“依然年轻”就成了这本文献的名称。
“31名烈士中,最小的才16岁,我已老了,但他们依然年轻。”潘中泽敲出“依然年轻”这一书名时,是出自内心感慨。
幸存者潘中泽和31名阵亡者,当初都战斗在长达数百公里的边境战线上,潘中泽有时候想,阵亡者的名单中,自己是最可能的一个。然而,事实上,他回来了,那些同乡却把身躯留在了祖国南疆,把最后的相貌定格在为数不多的照片上。“整理采访资料时,泪水好几次滴落键盘上,我忍不住,想哭。”